竹:雅能入诗画苏祖祥“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这是《红楼梦》对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旁竹子的描写,也是我最喜欢的描写竹的句子。繁密如凤凰尾巴的竹叶,相互摩挲发出龙吟一样的低语声,是林黛玉持守气节、虚怀若谷、亭亭净植、才华横溢的化身。竹,这一蕴含人格魅力的植物,见证了娥皇女英的哀婉低回,竹林七贤的放旷不羁,苏轼、文同的胸有成竹,徐熙、郑燮的竹人合一,成为汉语艺术的绝佳题材。刘禹锡在《潇湘神》中如此吟咏斑竹:“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屈原首创的香草美人传统,以娥皇女英为原型,在《湘夫人》里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后世诗人如刘禹锡者踵武赓续,借泪洒斑竹寄托*治怀抱。李白《流夜郎至江夏》诗:“恭陪竹林宴,留醉与陶公。”诗仙追慕竹林七贤的风流蕴藉、无所羁绊,向往自由自在、悠游逍遥的无我之境,即使在流放夜郎的路上也不能遏制这种念想。苏轼《於潜僧绿筠轩》:“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东坡此诗庄谐杂出,谐谑幽默,在世俗需要与精神需求之间作出自己的选择,诠释了生存—生活—存在之间的关系。苏轼酬答文同《筼筜谷》:“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此诗质言竹子集物质与精神、艺术与世俗于一身,诠释了二者之间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郑板桥《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独立不羁、执着持守的人格,在这首题画诗里借助竹子的形象得以具象化。竹子的象征意味经过一代又一代诗人、画家、音乐家的演绎,已经深入人心,并形塑民族性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传诵千古的名句中所提到的汗青亦即竹简,本来只是史官文化所推崇的历史记载的载体,但后来却被借代为史册、历史的同义词。而汗青—竹简也没有辜负这一期待,创造了文明传承史上的奇迹。长沙仰天湖古墓出土竹简42支,是战国时代的文物;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竹简多枚,为秦昭王元年(公元前年)至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年)之物;里耶秦简发现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里耶镇里耶古城,共多枚,20余万字。古埃及文明主要借助莎草记载文字,纸莎草所记载的部分早已湮没在时间的风烟之中;苏美尔—阿卡德文明借助泥板记载文字,得以流传至今。而汉字记载的战国时期的文明,写在竹简木牍上之后借助植物传承记忆,却能经受多年的时光的淘洗,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从植物学角度来说,竹子是禾本科植物,也就是俗称的草,但竹子却有着木质的茎,而且是世界上生长最为迅速的植物(楠竹在特定的季节每天可以长1.8米)。柔弱的草,木质的茎,神奇的竹子集柔弱与独立于一身,这不由得让我敬服曹雪芹把林黛玉的前身设定为绛珠仙草,今生居住的地方设定为潇湘馆,这种设定似乎与竹子的植物学特性暗中契合。看来人们把竹子当作“君子”和“岁寒之友”,并不仅仅是文学艺术的象征手法,也是对其特性的高度概括。苏祖祥